李显德非常困惑,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刘谨言这条老狐狸深夜造访究竟是为何,很想问问却又不得不继续与他打太极,说些家长里短的废话。
“听说李大人的长子刚添了一名男丁?老李家又多了一根枝叶,可喜可贺啊!改日咱家备一份薄礼,还望李大人笑纳”
“劳烦刘公公费心了,显德感激不尽。至于礼物……大可不必,老夫替犬子谢过刘公公”
“何必跟老朽客气呢?李大人您这就太见外了”
“刘公公贵人事忙,真不必如此。夜色已晚,想必陛下正需要公公的伺候,就不耽误公公的宝贵时间……”
李显德装作一副油尽灯枯的将死模样直接下逐客令,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。
“大人您还不知道吧?” 刘谨言神秘一笑。
“知道什么?”李显德根本想不透这老狐狸究竟想干什么。
“老祖宗他……刚刚暴毙了”
虽然已是三更半夜,周围本就安静,但总会有些无法避免的非常细小的杂音,譬如小虫子的鸣叫声,譬如风轻轻拂动屋顶时的声响,譬如某人的手指因为“年老”不可控地触碰桌面发出极为细微的颤栗声……此前从未真正安静过的房间,在那一刻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气,房间骤然变得异常寂静,就像是时间突然被定格了。
李显德怔了半晌后终于回过神来,起身瞪大了双眼怒问道:“你……”
话临到嘴边却说不出口,或者说,他不敢说出口。
刘谨言没有因对方的无礼行为而恼怒,只是和蔼地笑了笑,从袖中掏出一封带血的书信。
“犯人已经自毙,在他身上搜到书信一封,请大人过目”
李显德半信半疑地接过书信,一目十行看完,便立即猜到了事情的原委。
好一招借刀杀人!而且是一箭双雕!
虽然震惊不已,但李显德毕竟是条历尽沧桑的老油条了,从刚才的失态中寻回了冷静,并没有继续表现出任何不妥当的反应。
“刘公公,这信……”
“一开始老奴并无实据,仅凭这一封可真可假的书信也实在是难以令人信服,便派了锦衣卫去拿人。他们刚出庭院便碰见一位鬼鬼祟祟的人在到处闲逛,于是暗中把人抓了回来,一番审讯之后这才得知他便是与杀人者通信来往之人,一个来自吴王府的下人。”
刘谨言叹了口气,继续道:“吴王德才兼备宅心仁厚,待人接物皆是和风细雨,便是打骂下人都不曾有过,更何况是买凶杀人之事?老奴是断断不能相信吴王会作出此等欺师灭祖的大逆不道之事的,定是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下人任意妄为,因而老奴才会来找大人,希望大人能还吴王殿下一个公道”
明明是借刀杀人,却还在表面装作替对方担忧,这没卵子的东西,啧啧啧,惹不起啊!
“显德不谙审讯之道,即便是随便一个锦衣卫都比老夫强,老夫又何德何能,能为吴王殿下洗脱冤屈?”
李显德摸着又长又白的胡须,惹不起还躲不起吗?
“哈哈哈,李大人说笑了,这事若是李大人都无能为力,恐怕天下人都无能为力了”
“此话怎讲?”
“内阁的诸位大人在京城鞭长莫及,在场的也只有李大人这位德高望重的大儒,以大人的名望直接审讯此人,朝堂诸位才会信服”
李显德摸了摸胡须,便徐徐道:“老夫乃学礼循礼之人,以德服人乃我辈终生之追求,此等审讯之事,并非老夫不想为,而是不能为也,还望刘公公海涵……”
这坨浓烈的大屎,你让老夫踩老夫就踩,岂不是太没face了?
刘谨言没有立即说话,而是沉吟了片刻,然后从座位上起身,对着李显德微微弯腰施礼。
“既然李大人不愿,老奴也不便叨扰。天色晚了,李大人早些歇息”
李显德心中大喜,没想到对方这么好说话,便点头道:“请恕老夫年老体衰,无法恭送公公了”
“大人无须挂心,老奴还能认清来路” 刘谨言停顿了片刻,补充道:“希望李大人也能认清自己的来路。”
李显德心中一惊
“贵公子的礼物老奴现在就着人去安排” 说完刘谨言推开门,渐渐没入黑暗的夜色之中。
李显德的手忍不住颤栗起来,片刻后便作出了原本无比艰难的决定,骤然起身追了出去,全然没有之前的老态龙钟之像。
“刘公公请留步!”
————
第二天早晨,吴王孙霖用过早晨饭后,便打算前去孙元所在庭院请安。
这么做并不代表孙霖就相信了孙元的身份,甭管他究竟是不是自己的老祖宗,孙霖都得尽力促成此事,因为那会给皇帝,也就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带来极大的麻烦。
终日沉迷于雕刻私密的木头玩物,对朝政一无所知的他在朝堂之上并无威望,只要能让这位一无是处的皇帝因为此事而发飙,他便有了机会。
吴王的路只走了一半,也正如他的计谋只进行到一半,便不得不提前终止了。
半路杀出的锦衣卫将他重重围住,无论他如何挣扎,对方都一言不发。
当被带到行宫正殿,赫然看到大殿中央放置着一副巨大的由金丝楠木雕刻而成的棺木,棺木上覆盖着象征皇权的九龙黄旗时,
当他看见披麻戴孝的亲兄弟在棺木前痛哭流涕时,
当他注意到跪倒在一旁俯首帖耳的李显德时,
孙霖深深地叹了口气,自知自己是逃不过这一劫了。
“孽子!你可知自己犯了何等滔天大罪?还不立即在老祖宗面前认罪招供?” 皇帝转过身来,指着孙霖的鼻子大骂。
孙霖冷笑:“本王何罪之有?又招什么供?”
见孙霖似乎有动手的意思,刘谨言立即插到两人中间护住皇帝,眯着眼道:“人证物证俱在,你还敢狡辩?”
“什么人证?什么物证?你们这些没卵子的东西,还需要这些玩意吗?你们不是想拿下谁就拿谁?”
“吴王你别血口喷人!我大武朝以孝治天下,从来都是以德服人,从不冤枉一个好人!”
刘谨言眯起眼睛继续道:“况且,我们锦衣卫和东西厂只是作为旁观者,此要案乃德高望重的李显德李大人亲自审讯,亲眼看着犯人画的押,你还有何话可说?”
“好一个以德服人!”
孙霖摇头苦笑,不打算继续纠缠这些没任何意义的事情,而是话锋一转:“没想到还是皇兄技高一筹,臣弟叹服。只不过臣弟想不明白,以皇兄之才,是断然想不出此等一箭双雕之策的……还请皇兄解惑,臣弟是栽在何等完人之手?”
这话孙霖近乎用嘲讽的语气说的,反正都要死了,死前怎么也得给皇帝找找不痛快,要不然下了地狱如何有资本向先皇吹嘘吹嘘?
“大胆狂徒!死到临头还口出狂言侮辱圣上!来人!将逆王孙贼拿下!!”
刘谨言气得直跺脚,但皇帝主子被骂并不足以让他发飙,主要是吴王最后那句话顺便把他也给讽刺了一遍,太监最忌讳这点。
被锦衣卫架起来的孙霖笑出了声,越笑越显得癫狂。
“你笑什么?” 皇帝冷冷问道。
“笑我运气不佳,不能早生几年”
“哼!朕乃受命于天的真龙天子,一切皆是命!”
成王败寇,自古如此,即便是死而复生的老祖宗也难逃命运的作弄,孙霖早已看开了。
正当锦衣卫押住孙霖,打算往回走的时候,棺材盖突然被掀飞,里面穿着金黄龙袍的粗壮汉子像打地鼠机器里的地鼠一样迅速窜起,直勾勾地盯着众人沉默不语。
所有人的眼珠子都恨不得瞪出去两米,只有背对着棺材的皇帝疑惑地准备回头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。
这时,诡异的细腻男声从他背后传来。
“大家好,又是我,惊不惊喜,意不意外啊?”
突然意识到发生什么的皇帝傻愣傻愣地转过身,抬头仰望站在棺材上的壮汉吼了一嗓子便开始载歌载舞。
皇帝的观后感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,洋洋洒洒数百万字的感言被言简意赅地总结成两字:“卧槽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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